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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百七十九章 动我心弦者

第八百七十九章 动我心弦者 (第1/2页)

陈平安将那把夜游剑留在了人云亦云楼的,带着小陌,在附近买了约莫两人份的糕点,再买了一壶酒水,刚好开销十四两银子,一钱不多一钱不少。
  
  小陌跟着陈平安一起买完酒水和糕点,在繁华京城闲庭信步,笑道:“能忙世人之所闲者,方能闲世人之所忙。陆道友曾说自己是公子的帮闲,此言妙极。”
  
  一夸夸俩。
  
  陈平安拎着食盒,笑问道:“小陌,一口一个陆道友的,你难道还不知道陆沉的真实身份?”
  
  小陌说道:“陆道友言语磊落,之前并无隐瞒白玉京的三掌教身份,只是我觉得喊陆掌教,太见外了,有负陆道友的热忱。”
  
  陈平安笑道:“小陌你到哪里都吃香的。”
  
  小陌的笑容习惯性带着几分腼腆,瞥了眼陈平安手中的食盒,好奇问道:“公子,这只食盒和里边的酒水吃食,都有讲究?”
  
  陈平安点头道:“有讲究。这只食盒木材,出自大骊太后的第二家乡豫章郡。民以食为天,撑死的人少,饿死人多,就看咱们这位太后的胃口如何了。京城之行,只要不管闲事,本来就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,十四两银子刚刚好。”
  
  太后南簪的祖籍豫章郡,盛产良材美木,这些年一直供不应求,先前大骊朝廷之所以管得不严,其实不是此事如何难管,真要有一纸军令下去,只要调动地方驻军,不管人数多寡,别说地上权贵豪绅,就是山上神仙,谁都不敢动豫章郡山林中的一草一木。
  
  归根结底,还是那场惨烈战事,大骊边军,死人太多。死了人,就得有棺材。
  
  所以朝廷最近才开始真正动手约束私自砍伐一事,准备封禁山林,理由也简单,大战落幕多年,逐渐变成了达官显贵和山上仙家构建府邸的极佳木材,不然就是以大香客的身份,为不断营缮修建的寺庙道观送去栋梁大木,总之已经跟棺木没什么关系了。
  
  意迟巷和篪儿街就在皇城边上,所以这拨显贵京官去参加朝会、衙署当值,都极为方便。
  
  大骊早朝,每天天未亮,两条街巷就会车马喧阗如龙。
  
  听说早个大几十年,在关老爷子刚刚进入吏部那会儿,车辆拥堵道路,经常为了争抢道路而大打出手,反正那会儿的大骊官员,几乎人人都能算是武官出身,有点类似如今的大骊陪都六部衙门,哪怕官员没有投身沙场参与厮杀,但是每天过手的公文案牍,就像都带着硝烟味和血腥气。
  
  陈平安带着小陌,路过一座皇城大门,面阔七间,有一对红漆金钉门扇,气势雄伟,青白玉石地基,朱红高墙,单檐歇山式的黄琉璃瓦顶,门内两侧建有雁翅排房,末间作值班房。皇城重地,老百姓平时是绝对没有机会擅自入内的,陈平安已经将那块无事牌交给小陌,让小陌悬挂腰边,做个样子。
  
  一位披挂甲胄的武官快步走来,早早认出了对方的身份,这座皇城大门的周边数里地界,设置有数道术法禁制,方便负责门禁的官员勘验、记录来者身份。一些个按例根本不需要拦阻的大骊官员、山上供奉,他们出入皇城,根本不用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这位是我们落魄山的供奉,叫陌生,巷陌的陌,生活的生。”
  
  很快有一位佐吏从值房那边走出,与武官心声言语一番。
  
  武官抱拳行礼,“陈宗主,查过了,刑部并无‘陌生’的相关档案,所以陌生私自悬挂供奉牌在京行走,已经不合朝廷礼制。”
  
  言下之意,就是陈平安可以进入皇城,但是身边的随从“陌生”,却不宜入城。
  
  当然不会傻乎乎提醒这位年轻剑仙,赶紧让扈从摘下那块刑部无事牌。
  
  但是此事,值班房这边肯定会仔细录档。至于刑部那边事后会不会计较,敢不敢追责,要不要跟落魄山兴师问罪,那就是刑部的事了。百年以来,大骊文武,无论官身大小,早就习惯了分工明确、各司其职的官场作风。
  
  陈平安微笑道:“回头我让刑部补上。”
  
  武官一时语噎,满脸为难之色。
  
  深呼吸一口气,这位武官眼神坚毅起来,伸手按住刀柄,与那位青衫剑仙摇摇头,沉声道:“陈宗主,既然于礼不合,本官职责所在,得罪了。”
  
  陈平安对武官的那个按刀动作视而不见,也不会为难这些公门当差的,笑道:“你们值班房可以传信刑部,我在这里等着消息就是了。”
  
  刑部答应是最好,不答应的话,跟我入城又有什么关系。
  
  你们当自己是刘袈吗?
  
  武官松了口气,让那位陈宗主稍等片刻,再没有半点拖泥带水,转身大踏步返回值房,立即传信刑部。很快得到的答复,内容也很简单,就两个字,放行。
  
  只是信上除了堂部大印,竟然还钤印有两位刑部侍郎的官印。
  
  这让武官颇为意外。
  
  对于此次陈平安的皇城之行,充满了好奇。看样子绝对不是去南薰坊之类的衙署做客那么简单。
  
  等到那位大名鼎鼎的青衫剑仙,与黄帽青鞋的扈从渐行渐远。
  
  武官返回值房,与那位来自藩属国、此刻正在提笔录档的佐吏笑道:“这位陈宗主,是我们大骊本土人氏,这么年轻的剑仙,不比风雪庙魏晋差了。”
  
  “至于陈宗主的拳法如何,教出武评大宗师裴钱的高人,能差到哪里去?正阳山那场架,咱们这位陈山主的剑术高低,我瞧不出深浅,但是跟正阳山护山供奉的那场架,看得我多花了不少银子买酒喝。”
  
  那位佐吏笑呵呵道:“老马,陈剑仙是你家亲戚啊?奇了怪哉,陈剑仙好像也不姓马啊。”
  
  武官笑道:“酸。”
  
  佐吏放下笔,突然说道:“这么厉害的一位宗主,既是年轻剑仙,还是武学宗师,怎的在那场大战当中,只见他的弟子和祖师堂供奉,在战场上各自出拳递剑,唯独不见本人呢?”
  
  武官有些吃瘪,悻悻然道:“说不定是忙着闭关吧。山上神仙,随便打个盹都要几个月,何况是破境跻身上五境这种头等大事。错过了那场战事,也实属正常。”
  
  带着小陌,陈平安走在遍地都是大小衙署、官府作坊的皇城之内,气氛肃杀,跟内外城是截然不同的景象。
  
  陈平安转头远眺了一眼中部陪都大渎方向,估计那边的仿白玉京,当下已经得到大骊皇帝陛下的飞剑传信了。
  
  吓唬人?
  
  不好意思,当年战场上,十四旧王座大妖一线排开,也没能吓住自己。
  
  陈平安收回视线,心声说道:“小陌,如果那边有飞剑赶来这边,就得有劳你帮忙挡下了。”
  
  小陌收敛笑意,点头道:“公子只管放心请人喝酒。有小陌在这里,就绝不会劳烦夫人的闭关修行。”
  
  自己终于有机会弥补一二了。
  
  在剑气长城那边,陆道友当时幸灾乐祸,朝自己竖起大拇指,说竟敢在明月中朝那位宁姑娘递出一剑,将她打落人间。
  
  陈平安听到小陌那个“夫人”的说法,轻轻点头。
  
  当个供奉,屈才了。
  
  双方走到了一座门禁森严的宫门外,陈平安与一位负责把守大门的武将说道:“帮忙通报一声,我今天只见南簪。”
  
  或者说是中土阴阳家陆氏的陆绛。
  
  不料从宫门阴暗处走出一位腰挂头等无事牌的青年修士,对那位武将摆摆手,示意将这两位不速之客交给自己接待。
  
  陈平安眯眼说道:“陆老前辈,好久不见。”
  
  青年修士一笑置之,假装没听懂,反而问道:“陈山主为何此行没有背剑前来,是故意有剑不用?”
  
  眼前这个青衫男子,落魄山的山主,浩然天下的一宗之主,止境武夫,末代隐官,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。
  
  当然,所有一切的最早那个一,还是少年当年踩了狗屎运,在小镇廊桥中选择前行,竟然成为……剑主。
  
  可不管怎么看,实在无法跟当年那个泥瓶巷草鞋少年的形象重叠。
  
  那会儿的窑工学徒,就是个送信途中、草鞋踩在在福禄街桃叶巷青石板路上都会惴惴的少年。
  
  刚刚收到了一封来自家族的密信,说陈平安带着几位剑修联袂远游蛮荒天下。
  
  做成了那桩拖月壮举,将一轮皓彩搬迁到了青冥天下。
  
  此外还做了什么,未知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陆前辈只是岁数大一些,修道岁月久一些,可既然都不是什么剑修,那就别妄言剑道了。”
  
  停顿片刻,陈平安盯着这个在骊珠洞天隐藏多年的某位陆氏老祖,善意提醒道:“出门在外,得听人劝。”
  
  青年修士也不恼火,笑道:“剑气长城的隐官,确实有资格说这些话,陆某受教了。”
  
  事已至此,自己的身份一事,就没必要藏藏掖掖了,眼前这个年轻不大却城府深沉的陈先生,是个极不好糊弄的主儿。
  
  反正封姨,老车夫他们几个的身份,在自己之前已经水露石出。
  
  陈平安问道:“你是打算帮忙带路,还是在这边接剑?”
  
  这位驻颜有术的陆氏老祖侧过身子,伸出一只手掌,以心声说道:“请。陆绛已经设好酒宴,她要亲自为陈山主接风洗尘。”
  
  三人一起走过宫门。
  
  小陌以心声问询道:“公子,我瞧这家伙挺碍眼的,反正他是陆道友的徒子徒孙,境界也不高,就只是个离着飞升还有点距离的仙人境,要不要我剁死他?”
  
  然后小陌补了一句,“最多三剑。”
  
  约莫是这位才刚刚离开蛮荒天下的巅峰妖族,真的入乡随俗了,“公子,我可以先找个问剑由头,会拿捏好分寸,只是将其重伤,让对方不至于当场毙命。”
  
  不用怀疑一个追杀过仰止、挑衅过白泽两次,还与元乡和龙君都问过剑的剑修,剑术到底够不够高。
  
  稍稍走在前边的青年修士转过头,只能够模糊察觉到不对劲,他看了眼陈平安身边那个暂时不知身份的年轻人。
  
  小陌朝对方微微一笑。
  
  点头,只要对方点个头,就当答应自己的问剑了。
  
  公子再给句话,小陌就可以出剑。
  
  可惜对方很快就转过头。
  
  陈平安以心声说道:“不着急。一些个旧账都要算清楚的。”
  
  见着了独自一人出现的南簪。
  
  还有个酒局。
  
  陈平安将那只食盒放在桌上,轻轻打开,取出一壶酒,拿出两双寻常材质的青竹筷子,“要么交出本命瓷,要么稍微麻烦点,我今天宰掉你,自己去找。”
  
  见那南簪刚要说话,陈平安从桌上只是拿起一根筷子,提醒道:“你只有说一句话的机会,如果没有确切答复,我就当你默认选择后者了。”
  
  南簪欲言又止,与先前那次在人云亦云楼的见面,完全不同,她今天竟是不敢乱说一个字。
  
  她看了眼那位自家老祖宗,后者面无表情。
  
  陈平安安安
  
  静静等着那个答案。
  
  有些时候,与不讲理之人不讲理,就是讲理。
  
  老大剑仙,曾经在城头那边言传身教,教给当时还不是隐官的陈平安,一个极为质朴的道理。
  
  ————
  
  京城钦天监,两位监正,不得不再次请来了那位袁先生,帮着测算卦象。
  
  不得不承认,在这件事上,袁天风才是真正的“世外”高人。
  
  袁天风在钦天监的身份,类似山上的客卿。
  
  算是一个特例。
  
  很多年前,一介白衣,山泽散人,征召入朝,入朝觐见大骊皇帝。
  
  袁天风精通看相一事,给后来的吏部关老爷子、大将军苏高山,还有曹枰这些未来的大骊庙堂中枢重臣,都算过命,而且都一一应验了。
  
  大骊朝廷对此事从无忌讳,官员一样不忌讳。
  
  关老爷子那会儿得了个极好的说法,说命格是一等一的富贵两全,紫袍金带坐高堂,前人栽树后人乘凉,积玉堆金满祠堂。说那曹枰是额骨隆起如虬角,内有伏犀如山脉绵延至玉枕骨,贵不可言。说那苏高山,则是眼含赤脉,贯穿瞳子,言语之时,有赤黄气萦绕面门。
  
  袁天风说道:“在那陈山主莫名其妙就变成一位十四境大修士后。其实卦象很稳。”
  
  马监副追问道:“是不是得有个‘但是’了?”
  
  袁天风笑道:“但是等到对方似乎不是十四境了,卦象反而变得吉凶难料了。”
  
  袁天风笑道:“先前是陈山主隐忍,现在就该轮到你们忍让几分了。”
  
  马监副纠正道:“是我们,我们大骊!”
  
  火神庙花棚那边。
  
  封姨斜瞥一眼那个不约而至的老车夫,气笑道:“你蹭酒还上瘾了?当自己是面子比天大的文圣啊?”
  
  老车夫叹了口气,神色阴郁,伸出手,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很久没有的事情了,让老子都要提心吊胆,怕今天不来喝酒,以后就喝不着了,趁着皇宫那边还没打起来,赶紧来一壶百花酿,老子今儿能喝几壶是几壶。”
  
  封姨抛出去一壶酒,调侃道:“你们这些老古董,要是觉得事情悬,就联手呗,难道还怕被一个不到半百岁数的年轻人找你们翻旧账?”
  
  老车夫揭了泥封,仰头痛饮一大口,用手背擦了擦嘴角,“联手个屁,翻旧账?老子现在都怕被那小子顺藤摸瓜刨了祖坟。这小子这趟远游,再回京城,就不对劲,很不对劲,完全变了个人。跟那个古怪境界有关,可又不单单是境界的关系。”
  
  封姨忍俊不禁,“这会儿总算晓得与人为善的道理啦,当年齐静春没少说吧?你们几个有谁听进去了?早知如此何必当初。”
  
  老车夫闷闷道:“千金难买早知道,万金难买后悔药。”
  
  看着这个终于认怂的家伙,封姨不再继续打趣对方,她看了眼皇宫那边,点头说道:“风雨欲来,不是小事。”
  
  曹府,一处书房。
  
  叔侄二人正在对弈。
  
  曹耕心环顾四周,相较于自己老爹的书房,二叔这边确实有点寒酸了。
  
  这里除了书还是书,父亲的书房,就要雅致太多,有那花叶俱美者,秋海棠与水仙。还有冰裂纹极纤雅的青瓷梅瓶,以及悬着一排的金丝楠木鸟笼,精心饲养着鸟声之最佳者的画眉、黄鹂,里边的那些鸟食罐,都是曹耕心从龙州窑那边带回家的,很讨父亲的欢心。
  
  身为曹氏子弟,曹耕心敢去爷爷那边撒泼打滚,在父亲书房随便乱涂乱画,却从小就很少来二叔这边晃荡,不敢。
  
  委实是眼前这位自己得喊二叔的巡狩使大人,太过严厉了。
  
  好在二叔很快就要带兵赶赴蛮荒天下的日坠渡口。
  
  曹枰,官拜巡狩使,已经是武臣之极。
  
  整个大骊王朝,总计不过五人,在世的,其实只有三人了。
  
  文柱国武巡狩,就是未来大骊的格局了。
  
  不过上柱国姓氏可以世袭,巡狩使却不能,由此可见,显然还是后者更加金贵,难以获得。只不过对一个家族来说,两者优劣,如今还很难分出高下。
  
  至于死后美谥如何,皇帝是否会追封太傅什么的,相对前边两个头衔而言,都是虚的。
  
  二叔曹枰,是朝野公认的儒将,出身上柱国姓氏,文韬武略,俱是风流。
  
  今天一场楸枰对弈。
  
  曹耕心单手持一把玉竹折扇,不断并拢打开,噼啪作响。
  
  这位当过多年窑务督造官的家伙,腰间还悬挂一枚油亮的朱红酒葫芦。
  
  曹枰抬起头,看了眼这个吊儿郎当的侄子。
  
  曹耕心嘿嘿笑道:“二叔,这就心烦了?修心不够啊。”
  
  曹枰问道:“皮痒?”
  
  曹耕心只得坐正身姿。
  
  别说是亲爹亲娘,就是那个退仕多年爷爷都不怕,唯独这个在家几乎从无个笑脸的二叔,曹耕心是真怕。
  
  没办法,实在是曹耕心小时候就被曹枰打怕了。
  
  谁让这个二叔官大,辈分大,学问大,本事更大,一物降一物。
  
  问题在于曹耕心每次挨揍,都没头没脑的,那些曹耕心自以为会挨揍的事情,二叔反而视而不见,那些曹耕心自以为没什么的事情,结果曹枰每次都用腰带狠狠抽,家里谁求情都没用。
  
  意迟巷家塾的琅琅书声,篪儿街门户的父亲打儿子,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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