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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百八十六章 武夫见我竹楼

第九百八十六章 武夫见我竹楼 (第1/2页)

春日树发花如锦,山中黄鹂成群忽起忽落。
  
  吕喦微笑道:“落魄山作为一座宗门,谱牒修士是少了点。”
  
  明明拥有十多个藩属山头,山多人少,也是奇事。
  
  印象中,北俱芦洲那边,火龙真人的趴地峰,在浩然宗门中已算人少的仙家道统了,依旧拥有四条道脉,太霞李妤一脉,历来擅长除妖役鬼,涉世最深,桃山一脉的道牒修士精通雷法,白云一脉练气士擅长符阵,此外袁灵殿的指玄一脉,属于道门剑仙流派,四条法脉脉加在一起,百多号谱牒道士是肯定有的。反观落魄山,一直没有那种寻常仙府的大规模开枝散叶,可能在收徒一事上,祖师堂成员,各自门槛都不低。
  
  陈平安笑道:“崔东山的青萍剑宗那边,可能过不了几年,人数就会翻几番,有枣没枣打三竿,我们崔宗主志向远大,扬言以后每逢下宗观礼上宗,浩浩荡荡跨洲祭祖,在人数上必须胜过落魄山,绝对不能输了气势。”
  
  之后吕喦主动说要霁色峰祖师堂那边敬香,陈平安虽然有几分意外,终究是意外之喜,当然不会拒绝这种好事。吕喦笑言,在青冥天下那边云游时,曾经有幸参加过几次三教辩论的旁观,多是听得想要打瞌睡的,但是文圣参加的那次辩论,最为精彩,很提神。
  
  只是他们刚要挪步,就来了个手持书册和一支鸡距笔的白发童子,腰悬龙泉剑宗颁发的一枚剑符,火急火燎御风而至。
  
  先前隐官老祖准许由她这个杂役弟子来编订年谱,记录贵客登门,亦是编谱官职责所在,至于编谱官,当然是白发童子自己给自己封的官衔,这跟黑白双煞里边小水怪的那个巡山使节是一样的,方才在骑龙巷那边,这头化外天魔就察觉到落魄山次峰山巅这边的异象,吓了一大跳。
  
  白发童子急匆匆跑到骑龙巷台阶顶部,瞪大眼睛远眺落魄山那边。
  
  如日坠地。
  
  施展了一门岁除宫秘传的望气术,只见一层层赤红色光晕漾开,白发童子即便远在骑龙巷,只是远远看着,就觉得置身于一座数条火龙盘旋的熔炉中,一番天人交战过后,白发童子仍是硬着头皮赶来落魄山,为了当好编谱官,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,好个新官上任三把火!
  
  吕喦看了眼白发童子,颇为讶异,在那槐黄县城内,竟然藏着一头飞升境的化外天魔?
  
  在文庙那边不犯忌讳吗?不过吕喦很快就释然,文庙应该早就知晓此事了,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。
  
  何况陈平安有崔瀺这种师兄帮忙护道,再有老秀才这样的先生在文庙恢复了神像位置,就算有谁揪着这种事情不放,想必也掀不起风浪。
  
  陈平安以心声道:“一言难尽。”
  
  吕喦点点头,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自己一个外人就不多问了。
  
  文庙那边之所以愿意默认此事,主要还是因为这头化外天魔,来自剑气长城。
  
  儒家三位正副教主、学宫祭酒和众多文庙陪祀圣贤,也许可以不给一位年轻隐官面子,但必须给老大剑仙面子。
  
  白发童子见着纯阳道人之后,就愈发神色慌张了,就像自个儿跳入炼丹炉里边转圈了,悔青了肠子,不该来的,绝对不该来的。
  
  这个道士,不知修行了什么神通,竟然能够天然压胜化外天魔。
  
  吕喦只得刻意归拢了一身道法,凝为一粒精粹至极的真阳,盘踞栖息在一处本命窍穴内,身上道袍不易察觉地出现了一阵涟漪。
  
  白发童子瞬间如释重负,拗着性子,与这位真人道了一声谢。
  
  陈平安笑着介绍道:“这位吕真人,道号纯阳,是我们宝瓶洲本土修士出身。吕前辈,她叫箜篌,暂时没有加入霁色峰谱牒,在骑龙巷那边帮忙,如今负责编订山头年谱一事。”
  
  落魄山的主峰是集灵峰,祖师堂建造在次峰霁色峰那边,陈平安带着吕喦去往霁色峰,双方在祖师堂敬过香,走出大门后,陈平安发现除了正横出一只手按住貂帽少女脑袋的小陌,还有白发童子和仙尉,也都赶来这边凑热闹了,陈平安关上门后,收起钥匙入袖,白发童子笑嘻嘻解释说恰逢盛会,得留个纪念,她编撰的这部年谱,得跟一般宗门的年谱区分开来。陈平安听得茫然,也就没有着急说同意与否,心里犯嘀咕,纪念?编写年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,这家伙还想如何作妖不成?白发童子就说自己其实是一个隐藏极深的山水画家,难得大伙儿都聚在霁色峰这边,不如就以祖师堂作为背景,所有人排队站好,坐着也行,就是要搬椅子,反正就是留下一幅类似雅集的传世名画,如此一来,年谱就生动了,某某年某月某日,山主与贵客纯阳真人,于霁色峰祖师堂外,再加上供奉小陌、看门人仙尉等等,共在一幅山水画卷中。
  
  陈平安笑眯眯道:“年谱带画,除了文字记录还有插图,而且还是彩绘的,是吧?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一样?”
  
  他已经后悔让这个家伙住持年谱编订一事了,嗯,下次祖师堂议事正式召开之前,得先跟朱敛暖树小米粒他们几个通个气。
  
  亲自举荐你担任这个职务,结果只有山主一人点头,无人答应,全部反对,不顶用啊。
  
  谢狗放弃纠缠小陌,双手扶正貂帽,拍了拍脸颊,高声附和道:“好,这个主意好,我要站在小陌身边。”
  
  不曾想吕喦捻须笑道:“在一座祖师堂前作画留念,还会被编入年谱,头一遭的新鲜事,贫道倒是觉得不错。”
  
  白发童子感激涕零,抽了抽鼻子,终于遇到知己了!
  
  纯阳道长人真好,难怪道行修为这么高,先捞个十四境,再来咱们霁色峰当个挂名的副山主得了。
  
  陈平安只得顺着箜篌的意思,不过你是主谋,也别想跑。
  
  白发童子先让五人站成一排,自个儿先走到对面去,在那儿掐诀步罡,蹦蹦跳跳哼哼哈哈的,直接看得陈平安绷着脸,你搁那儿做法呢?眼见着隐官老祖神色不悦,白发童子赶忙站定,双手气沉丹田,再一个手腕拧转,原地出现了一个身形缥缈不见真容的女子身影,左手一抹,摊开一幅雪白画卷,再提起右边的袖子,右手持一支萦绕五彩琉璃色的彩笔,要开始作画了。陈平安面无表情,还挺像回事。
  
  山主陈平安和客人吕喦,一起站在中间,左右两边依次是小陌和谢狗,仙尉和箜篌。
  
  持彩笔女子在落笔之前,仔细端详众人的抬起头,嗓音清灵,微笑道:“山主大人,别板着脸啊,稍微给点笑意,嗯,还是不够真诚,要发自内心,对了,双手插袖显得太懒散了,双手负后,又过于倨傲了点,不如双手叠放,算了算了,两条胳膊还是自然垂落吧,隐官老祖你别急眼啊……”
  
  “你看看旁边,纯阳道长就很好嘛,气定神闲,秉拂背剑,果然仙风道骨。”
  
  “仙尉道长,你是不是太紧张了,赶紧的,把额头汗水擦一擦,又不会张贴到槐黄县城的大街小巷,别太拘谨了,深呼吸,唉,现在就好多了。”
  
  “我的好箜篌唉,别笑得那么不淑女,把嘴巴合拢一下,要吃人么?”
  
  “谢狗!不许垫脚尖!脑袋摆正,别一个劲往小陌怀里去!双臂环胸的姿势也成,就是脑袋再低一点,都鼻孔朝天了。”
  
  “小陌,是不用肩靠肩紧挨着谢狗,可你也别推她嘛。”
  
  这一天,是大骊淳平六年,正月二十二。
  
  落魄山霁色峰祖师堂广场。
  
  山主陈平安,头别白玉簪,青衫长褂布鞋。
  
  落魄山看门人,道士年景,身穿一件棉布道袍,脚踩蹑云履,道号“仙尉”。
  
  散仙吕喦,道号纯阳。
  
  供奉小陌,黄帽青鞋绿竹杖,化名陌生,道号喜烛。
  
  貂帽少女,如今化名谢狗,曾经用过的道号有一大串,白景,朝晕,外景,耀灵等。
  
  白发童子,化外天魔,化名箜篌,真名天然。
  
  总计六位,其中一位止境武夫,四位飞升境,还有个下五境的假冒道士。
  
  等到白发童子与那收起彩笔的“女子”重叠为一,陈平安就与吕喦一起下山,小陌默默跟在他们身后。
  
  貂帽少女来到白发童子身边,使了个眼色。
  
  白发童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,“嘛呢。”
  
  谢狗伸出手,“别跟我装傻,麻溜儿的,赶紧裁剪一下,画卷上边只需要有我跟小陌就足够了,送我一幅,留作纪念。”
  
  白发童子双臂环胸,冷哼一声,“这种山水画卷,以你的境界,还不是想要怎么画就怎么画,跟我求个什么。”
  
  谢狗眼神瞬间冷漠,盯着这个白头发矮冬瓜片刻,箜篌歪着脑袋,伸长脖子,示意对方有本事就往这边砍。
  
  有隐官老祖在,怕了你?飞升境圆满剑修,厉害啊,哎呦喂,真是吓死个人,哈哈,我又不是人。
  
  貂帽少女蓦然而笑,破天荒露出几分谄媚神色,低头搓手,小声道:“咋个能一样嘛,咱俩好姐妹,有啥不可以商量的,要钱是吧?说吧,开个价,几颗雪花钱?”
  
  白发童子伸手拍打心口,故作惊悚状,嘴上言语得寸进尺,“也不知道方才是谁想要用眼神杀人哩。”
  
  谢狗嘴角抽搐,笑哈哈道:“大人有大量,宰相肚里能撑船,跟我一个豆蔻少女小姑娘计较个什么。”
  
  白发童子还想要说几句
  
  谢狗故意转头看了眼,自言自语道:“他们仨,走得有点远了。”
  
  白发童子立即笑容更加谄媚,脸蛋笑成花儿,从袖中摸出一幅裁剪过的小品画,工笔写意相参,勾勒点染精妙老道,笔法极具宫廷院体画的神意,画中果真只有并肩而立的谢狗和小陌,只是不知何时画上还有了新添的落款署名,白发童子递出画卷后,抬起头,眼神诚挚道:“谢姐姐,装裱一事,需不需代劳?”
  
  谢狗手持卷轴,一手重重拍在白发童子的肩膀上,神采奕奕道:“箜篌,算我欠你一份人情,以后帮你砍人!”
  
  下山途中,陈平安问道:“吕前辈,青冥天下那边的奇人异士,数量比较浩然天下,是多是少?”
  
  吕喦笑道:“奇人异士?如何定义?所以这个就很难说了。不过如果只是说境界,两座天下山巅修士的数量,暂时差距不大,只是暂时的,至于变天,一场法雨落地过后,接下来百年之内会很乱,某些飞升境得大机缘跻身十四境有之,老的新的十四境修士放开手脚杀飞升境亦有之,至于趁着时局未定之前,抓紧机会,飞升境相互之间的了断旧怨,或是你争我抢的再起新仇,相信只会更多。”
  
  “原本最为尊崇纯粹自由的蛮荒天下,因为多出一个白泽,反而可能是相对最为稳定的一座天下,我听说西方佛国那边,主张看念头一脉的禅师,与持戒严谨的佛门律师一派,都快要演变成势同水火的处境了,再加上密宗与禅宗,以及禅宗内部对某位历史上著名高僧的法统归属,异议很大,以至于各自编撰祖谱,都想要将其划拨到自身法统谱牒之内,因为这直接涉及到两支佛门显著禅系的位置,到底应该坐在哪边,自然不是什么小事,至于历史久远的那场经教之争,最近千年,虽然一直有佛门龙象尽力试图模糊其界线,但是分歧依旧不小。贫道游历多年的青冥天下,前些年,一个修士都只敢放在心里的看法,‘天下苦余斗久矣’,好似水落石出一般,从心中看法变成了一个说法,开始逐渐流转十四州道官中,白玉京那边好像也没有刻意弹压这种议论,已经有了野火燎原的势头,你要知道,当下可不是陆掌教坐镇白玉京,就是余斗本人。”
  
  “放心,不管怎么说,贫道这样的,往前三千年前,往后三千年后,都是屈指可数的。”
  
  临近山脚,吕喦说道:“陈山主不必继续送了。”
  
  陈平安便停下脚步。
  
  吕喦微笑道:“流水千年,随山万转,入庙烧香,出了山门,还需各自修行。”
  
  陈平安点头道:“山下百年人有万年心,山上修士动辄长寿百年千年,所谓修行只此一心。”
  
  吕喦问道:“没有收到邀请?”
  
  陈平安无奈道:“就算邀请了,我也不敢去,谁来劝说都不会答应。”
  
  吕喦说道:“这是因为你还不曾真正说服自己,所以说道理太多也不好。白骨真人曾经有个比喻,就像打群架,养蛊。”
  
  陈平安思量片刻,“好比喻。”
  
  吕喦打了个稽首,说道:“下次再见,就有劳陈山主帮忙护道一程了。”
  
  陈平安拱手还礼,“定当尽心尽力,不负前辈所托。”
  
  吕喦以拂尘指了指山顶那边,“方才箜篌道友曾以心声言语,邀请贫道担任你们落魄山的副山主,还口口声声说是她自己的意思,与山主绝对无关。这算不算一脉相承,甭管有枣没枣,先打三竿试试看?”
  
  陈平安笑容尴尬,只得再次拱手,“多有冒犯,我替箜篌与前辈赔礼。”
  
  吕喦摆摆手,“习惯就好。”
  
 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:“敢问前辈,青冥天下的林江仙,拳法如何?”
  
  吕喦微笑道:“这位林师,拳法极高,剑术更高。”
  
  陈平安就不再多问。
  
  吕喦说道:“送出一张火符,贫道与陈暖树的机缘就算告一段落,画上了个句号,所幸还算善始善终。至于将来缘法如何,就随缘而走了。”
  
  陈平安点点头。
  
  吕喦收回拂尘,环顾四周,说道:“一山当需百花开,莫要噤若寒蝉,结果落个人人学谁不是谁。十步香草,好过一木参天。”
  
  小陌说道:“纯阳道长,别的不敢多说,这个道理,道长算是白讲了。我家公子在这件事上,已经做得最好。”
  
  吕喦笑着点头,“贫道在市井待惯了,临行之前,不抖搂几句仙气飘飘的高人言语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见谅见谅。”
  
  小陌笑道:“那我也邀请纯阳道长来落魄山当个副山主好了,诚心诚意,绝无客套。”
  
  吕喦啧啧称奇道:“你们落魄山风气,委实厉害,贫道这一身纯阳道法都要扛不住。”
  
  陈平安愧疚道:“怪我当了太多年的甩手掌柜,威严不够,一个个的,太不噤若寒蝉了。”
  
  按照一条不成文的山上规矩,访山入山门,离山出山门,吕喦来到山脚后,就直接施展了缩地法,一步跨越小半个宝瓶洲,来到最北端的一处仙家渡口,举目眺望北边的北俱芦洲,施展望气术,视野中有三粒莹光分散在白裳闭关所在山头附近,看样子贺小凉暂时还不会出手,吕喦便再次缩地山河,刹那之间来到海面上,定睛一看,一挥拂尘,随意劈开海面,掀起百丈巨浪,道人身形一闪而逝,去往一座尚未被真龙王朱发现踪迹的海底龙宫遗址,重重禁制形同虚设,纯阳道人闲庭信步,如入无人之境。
  
  登山路上,小陌以心声提醒道:“公子,谢狗性格喜怒不定,她如果留在落魄山,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捅娄子,不如还是我来找个法子?”
  
  对纯粹剑修来说,尤其是蛮荒妖族,看待自身之外世界的方式,其实很单一,就是仔细考量战力,面对不同的修士,自己需要递出几剑。在白景眼中,哪怕是纯阳真人这种暂时看不出道行深浅的隐世高人,她也是丝毫不怵的,若是在蛮荒天下,白景甚至早就主动启衅问剑一场了,既然看不出道行深浅,那就打出个答案嘛。
  
  陈平安玩笑道:“法子?什么法子,以身相许吗?小陌啊,有你这么当死士的吗,竟然还需要出卖色相?”
  
  小陌欲言又止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我知道你的想法,跟她来个类似约法三章的规矩,告诉她如果行事过界,你就会祭出那把本命飞剑。你当然是认真的,白景也会相信你是认真的,但是我觉得没必要。行了行了,你别总担心这件事,我既然答应让她回山,你就放宽心,只管好好练剑,他娘的,这个白景,先前说你资质不如她,唧唧歪歪一大堆,把我气个半死,估计你也听到了,所以小陌啊,要好好修行啊。”
  
  小陌无奈道:“跟随公子这段时日,修行一事不曾懈怠片刻。”
  
  否则也不可能寻出一条跻身十四境的道路来,只是晚了一步而已。
  
  陈平安笑道:“先前道祖亲临小镇,问我关于修道的见解,我曾经以苏子一首诗篇作答,儋州云霞钱江潮,未到百般恨不消,到得元来别无事,儋州云霞钱江潮。”
  
  小陌会心笑道:“苏子被誉为词宗,此诗却极有禅意,一个读书人跟道祖聊这个,公子海内唯一人。”
  
  陈平安学自家先生的口气,唉了一声,埋怨道:“别瞎说,是你多想了,我可没有这种较劲的念头。”
  
  陈平安解释道:“之所以聊这个,是想告诉你,男女情爱一事,很多时候也是这般道理,心心念念,求之不得的,其实都只是心目中的那份儋州云霞钱江潮,牵肠挂肚,百般恨千种怨,怎一个愁字了得,可等到真正得手了,儋州云霞钱江潮还是儋州云霞钱江潮,心却变了,风动耶旛动耶,心动而已。”
  
  “我现在不担心谢狗会如何,只担心你哪天真正喜欢她了,然后形势倒转,你自己也说了,白景性情不定,喜爱之心由浓转浅,到时候就要轮到你开始还债了,有你苦头吃的,我可不想看到你每天借酒浇愁,邋里邋遢,酒鬼似的。”
  
  “至于为何我对谢狗比较宽容,自然是觉得她能够哪怕过了一万年,还始终喜欢一人,一万年之后,为了能够重逢,主动跨越两座天下来找这个人,我觉得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。”
  
  小陌默然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小陌,退一万步说,即便仍旧不喜欢她,也要心里有数,别只是觉得厌烦,至少平时言语,稍微有点耐心。”
  
  小陌点了点头,突然说道:“公子的这个道理,听着确实有道理,只是好像公子来说,就没什么说服力了。公子与宁姑娘,你们从相逢相识相知到相思相亲相爱,就从无变心。”
  
  陈平安动作极快,眨了眨眼睛。
  
  小陌疑惑不解。
  
  陈平安也没有解释什么,只是拍了拍小陌的肩膀,重新双手笼袖,缓缓登山。
  
  小陌啊,你跟谢狗能够凑一对,不是没有理由的,境界高,想法少,简单来说,就是单纯,好骗。
  
  这就叫说似一物即不中。就白景那一根筋的犟脾气,不得跟我赌个气,哪天你回心转意喜欢她了,反而更喜欢你小陌?
  
  刚刚成为朋友的貂帽少女跟白发童子,一起蹲在广场边缘的白玉栏杆上,一起伸长脖子,竖耳倾听状。
  
  白发童子好奇问道:“谢姐姐,隐官老祖跟你男人聊了啥?”
  
  谢狗揉了揉貂帽,“两个大老爷们之间的肺腑之言,骂我居多,所以真诚嘛,不过听着教人感动,感动啊。”
  
  白发童子好奇万分,“到底聊了啥,给说说看呗。”
  
  谢狗突然说道:“不站不坐偏偏蹲着,姿势不雅,瞧着像是蹲茅坑拉屎。”
  
  白发童子哈哈大笑。
  
  谢狗突发奇想,“箜篌,咱们也组建一个小帮派吧,比如先拉上那条左护法入伙,官衔封号还不是随便给?”
  
  白发童子皱着眉头,“斜封官,没啥含金量啊,好像难以服众。而且落魄山就这么点人,很难骗人入坑了。唉,早知道我就答应隐官老祖,去桐叶洲那边忽悠几个不知底细的新面孔。”
  
  谢狗点点头,“那就不着急,建大功成大业者,必须深谋远虑,从长计议,回头约个时间,咱俩好好商量商量。”
  
  白发童子说道:“咱们读书那么多,你汗牛充栋,我学富五车,可别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啊。”
  
  谢狗揉着下巴,显得有些愁眉不展,继而舒展眉头,以拳击掌,“这就叫将谓偷闲学少年,君子居易以俟命。”
  
  白发童子使劲点头,“这话说得有点学问了,周米粒那个帮派,跟暂时只有咱们俩的小山头,没法比,差远了!”
  
  “你为何对陈平安这么亲近?”
  
  “不管是什么事情,明明很如何,偏要假装不如何,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。比如陈平安,他是一个曾经只是听说过宫柳岛刘老成某个故事就能满脸泪水、把心伤透的痴情种,所以他内心其实很怜悯我,却从不怜悯我丝毫,这让我很感激。”
  
  “是啊,此身原本不知愁,最怕万一见温柔。”
  
  白发童子翻了个白眼,这句话要不是朱敛说的,我就吃屎去。
  
  “朱敛要是愿意以真相示人,再举办几场镜花水月,我可以肯定,一年之内,至少有百余个女修,愿意更换门庭,跑来落魄山修行。”
  
  谢狗深以为然,点点头,“如果只说相貌,我家小陌跟朱老先生,大概差了一百个陈平安吧。”
  
  白发童子翻脸道:“谢姑娘,朋友归朋友,我不允许你这么贬低隐官老祖!”
  
  “那就只差十个?”
  
  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  
  一把本命飞剑悄然离开。
  
  谢狗咧嘴一笑,以为飞剑化虚,潜藏在那个臭牛鼻子老道留在山中的道意里,如鱼潜渊,姑奶奶我就猜不到你陈山主的手段啦?
  
  谢狗摸出一壶酒,是小镇那边按斤两售卖的市井土烧酒,灌了一口酒,沉默许久,冷不丁问道:“无忧无虑无拘无束,变得不人不鬼不神不仙,你会心怀怨恨吗?”
  
  白发童子嘿一声,神色淡然道:“山里的草木,田地的庄稼,各有各命,想要如何,又能如何。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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